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。”
讀書時代,我曾誦讀過陶淵明筆下的田園生活。而如今,快節(jié)奏生活成為常態(tài),人們很難靜下心來去感受那份閑適。這日,有幸應文友老王的邀請,我們一行五人,到他的家鄉(xiāng)盂縣莊只上村,體驗現場采摘的樂趣。
車行不過半小時,城市的喧囂便如潮水般退去。老王的村莊,靜靜地泊在綠樹的臂彎里,遠處青山如黛,斜倚著天邊。陽光慷慨地傾瀉,透過葉隙,落在干凈得近乎凝滯的空氣里。唯有風拂過樹梢的嘩嘩聲,間或幾聲鳥鳴犬吠,才將這凝固的時光輕輕攪動,提醒我并非身處畫中。
久困于鋼筋水泥的叢林中,在車流、人潮,與無形的陀螺鞭策中日復一日。盛夏的燥熱如一層黏膩的殼,裹挾著身心。驟然躍入這片靜謐,竟然生出幾分不真切的恍惚感。村里有四百五十戶人家,村道上、院門口,靜靜泊著一輛輛汽車——這里人聲稀落,并非空寂,倒像是這方土地特有的深沉呼吸。
老王引我們去摘杏。一畝三分地,田畦齊整,不禁感嘆主人的勤勉。杏樹不高,金黃的杏子色澤明麗,掩映在濃得化不開的綠葉間。夏風吹拂,樹影婆娑,更顯得那無數顆黃杏招人喜愛,誘人垂涎。梅子尚青,密匝匝地綴著,此行只能“望梅止渴”。眾人笑鬧著,眼到、手到,在枝葉間尋覓熟透的、飽滿的黃杏。一位老姐不滿足于站在樹下摘,索性攀上了枝杈,引來同伴們一陣戲謔。炎陽當空,大家竟渾然不覺。我也摘了不少杏,比起城市蔬果店里擺放的那些杏,果然是自己親手摘的才更稀罕。
老王家的小院依著土崖,兩層窯洞深深嵌進去。踏入窯洞,撲面而來一股沁涼,將暑氣隔絕在外。盛夏時節(jié),夜里竟需要薄被。樓上有寬敞的書房,各種書籍、書法字帖、筆墨篆刻工具,盡顯書香氣質。書房外連著闊大的露臺,視野極好。我們倚著欄桿喝茶閑話,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院墻邊那株古槐吸引。它虬枝盤曲,冠蓋如云,濃蔭匝地,已在此默立千年。它的每一片葉子都浸透了時光的汁液,它看過多少代人的生老病死、悲歡離合?老王《千年古槐的告白》詩句,從我的心頭略過……
老王和我們講了許多這里的故事,包括去世的父親。農村人對土地眷戀,生命像是一棵植株,自出生之時,便深深扎根于土地之上。他的父親日復一日干著農活,習慣戴一頂草帽。年紀大了,便喜歡坐在地壟邊,等待老王歸家,看著兒子在地里耕種。地沒荒,兒子也在。自然高興得很。
一院、一犬、一畝薄田,老王便是這方天地的“王”,亦是“久在樊籠里,復得返自然”的活注腳,一個觸手可及的文人墨客理想的“桃花源”。唯有回到這泥土氣息里,往事才如泉涌,筆下的文字便也有了根、有了魂。老王侃侃而談,眼中閃爍著對故土的愛。這愛,讓他筆下的鄉(xiāng)土文章,帶著泥土的清甜與生命的堅韌,如那千年古槐,根深葉茂。我驀然想起希臘神話中的巨人安泰俄斯,只要雙腳觸及大地,便擁有無窮的力量——這村莊,正是老王的大地母親。
今年是我進入退休狀態(tài)的第一個年頭。習慣了忙碌的工作,脫離兩點一線的規(guī)律生活,一時很不適應。社會價值仿佛一夜蒸發(fā),人走茶涼,世情冷暖,也并非虛言。生活上更沒有了時間的概念。我擁有了自由的時間,卻不知如何安放這顆心。
為尋找寄托,我報名了太極拳學習班。初學時熱情如火,盼著能強健筋骨,日后或可投身到公益活動中。豈知習拳之路漫漫無涯,自己所以為的習練,在老師眼中不過是徒具外形的“太極操”。我的熱情漸冷。又逢一場感冒,背困體乏,稍動則大汗淋漓。老視的雙眼,使得書法習字時間受限,心有余,卻眼不濟。種種身心的不適感,令我感到挫敗、惶惑、迷茫。
直至一日,聽聞楊氏太極拳嫡傳人楊軍論拳。他言,拳之好壞,一字可概之為“順”!如醍醐灌頂,一語驚醒夢中人。
順,順天時,應地利,和陰陽。順生命之河的自然流淌,順人生不同境遇的起伏跌宕,更要順內心深處的真實律動。
人活在這世上自然有諸多東西,世人目光所聚,常是那“有”——身份、地位、華屋、名車。但丈量生命的,并非世俗意義的任何物質,卻是那“無”——無憂無慮,無病無災。
告別了過去的職業(yè)環(huán)境,開啟了生活自由支配階段,就像老王的村莊,有古槐、有田地、有鳥雀、有花草、有故事,有我們想體驗的一切。
有言云:我們來到人世間,是為了看花怎么開,水怎么流,太陽何時升起,夕陽何時落下。經歷有趣的事,遇見難忘的人。
就像我親手摘下的那些黃杏,酸甜可口,如此有趣,何辜人生!